張藝謀陳凱歌:古稀少年,復歸于真
摘要:有人說,陳凱歌用一輩子證明《霸王別姬》不是他拍的?!队啊芬脖徽J為,使得張藝謀找到了商業(yè)與藝術的平衡點。接下來,張藝謀將推出法制題材新作《第二十條》;完成《志愿軍》三部曲后,陳凱歌或會聚焦柴可夫斯基的傳記故事,開啟新電影《天鵝之歌》。
剛剛過去的國慶檔電影市場,《堅如磐石》和《志愿軍》上演“交鋒”。海報上張藝謀和陳凱歌的名字,有那么一刻,叫人出現(xiàn)時空錯亂的感覺。
倘若不提醒,恐怕很難意識到,他們一位73歲,一位71歲,已經(jīng)到了中國人常說的“古稀之年”。
從1978年一同進入北京電影學院,到1984年兩人合作第一部電影,再到今年國慶檔的相遇,45年來,張藝謀和陳凱歌堪稱“雙子星”式的存在。他們總是被拿來比對,也總是被不斷揣測。
而今,很多同輩的第五代導演早已淡出影壇,兩人卻一直活躍在電影市場一線。上了年紀,創(chuàng)作動力卻和壯年時候相差無幾。
回看此番PK,《堅如磐石》是張藝謀首次挑戰(zhàn)犯罪懸疑電影,累計票房破10億,成為個人第3部票房破10億元的作品;《志愿軍》是陳凱歌“這輩子制作的最宏大的影片”,以7.1分的評分在口碑上更勝一籌。
張藝謀總自稱為手藝人,陳凱歌自述有少年心??v使榮譽與爭議傍身,他們都步履不停。古稀少年,復歸于真。
關于電影,關于追求,在他們兩人身上,或許還有很多故事可以聊一聊。
交叉的小徑
張藝謀出生在西安,家庭出身不好,初中畢業(yè)后到陜西乾縣農(nóng)村插隊勞動了三年,后來又到了陜西咸陽市棉紡八廠當工人。
這些經(jīng)歷,讓他體會到了農(nóng)民和工人的艱辛,也是在這段時期,他愛上了攝影。
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張藝謀終于等到了命運的轉(zhuǎn)機。這位28歲的超齡考生,“破格”被北京電影學院錄取,人生邁向下一個階段。
陳凱歌進入北電,更像是降格以求。25歲的他原本想當一名作家,躊躇滿志地報考北大中文系,結(jié)果落選,只好選擇“子承父業(yè)”。陳凱歌出身電影世家,父親陳懷皚是著名導演,最擅長導演戲曲片,執(zhí)導的《楊門女將》獲得了第1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戲曲片獎。
相比之下,陳凱歌的少年時代要順遂得多,不必時常擔心溫飽,最大的愛好是讀詩。也因此,“少年意氣”成了陳凱歌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
兩人都歷經(jīng)一番下鄉(xiāng)、插隊的磨練后,考上北電成為同屆同學,但性格方面,張藝謀和陳凱歌截然不同。在進入北電之前,張藝謀從未接觸過電影。在這群同學眼里,他渾身上下寫滿了“土”字。但這種看待,只會激勵張藝謀更加用功。以求上進,買不起書,他就硬生生抄了20萬字。如果說陳凱歌是憑著自己從小到大受到的耳濡目染來奠定詩人般的導演風格,那張藝謀便是在沉默的學習、實踐中,摸索出了一條用技術來呈現(xiàn)藝術的電影道路。
畢業(yè)后的分配,冥冥之中是對兩人來路的映照:陳凱歌留在了北京,進了兒童電影制片廠,而張藝謀則被分配到了剛成立的廣西電影制片廠。在遙遠的廣西,張藝謀有幸遇到了賞識自己的伯樂。1983年,通過在電影《一個和八個》中擔任攝影師,張藝謀贏得了電影界的關注。這是一部在中國電影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影片,也被譽為“第五代”電影人的開山之作。
次年,一部《黃土地》,讓張藝謀和陳凱歌實現(xiàn)首次合作,也撥動了他們命運的齒輪。
柯藍的小說《深谷回聲》要改編成電影《黃土地》,由廣西電影制片廠主控發(fā)行。影片早早定下張藝謀做攝影師,在張藝謀和何群的鼎力推薦下,陳凱歌成為影片導演。
《黃土地》面世,石破天驚,有影評人甚至說,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偉大的中國影片”。自此,兩個小伙子真正站上了中國影壇的舞臺。
在頂峰相見
因為創(chuàng)作上的分歧,在合作拍完第二部電影《大閱兵》之后,兩人分道揚鑣。
某種程度上,陳凱歌和張藝謀的影壇之路也有著相似之處,比如嘗試去做演員。受陳凱歌推薦,張藝謀主演了《老井》,一舉拿下金雞獎、百花獎最佳男演員,以及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陳凱歌客串了貝托魯奇執(zhí)導的《末代皇帝》,據(jù)說他得到了這位國際名導的賞識。
導演是“掌舵者”,不僅要有過人的天賦和自我表達,還需要了解電影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每一個工種。換而言之,做攝影師也好,當演員也好,都為張藝謀和陳凱歌的導演之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此時,好運連連,眷顧著張藝謀。轉(zhuǎn)型導演的他,接連推出《紅高粱》《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四部佳作。
《紅高粱》奪得第3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金熊獎,令張藝謀在國際影壇上一鳴驚人。
在國內(nèi),電影引發(fā)的熱潮不容小覷,據(jù)說當時一張幾毛錢的電影票被炒到了最高10元。1988年春節(jié)后,原著作者莫言走在深夜北京的馬路上,還能聽到有人在唱主題曲《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電影確實是了不得。”
《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雙雙提名奧斯卡,后者還拿下第48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金獅獎。
1994年,張藝謀憑《活著》拿下第4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評委會大獎,實現(xiàn)“大滿貫”成就。這一榮譽在國內(nèi)至今還是唯一的榮譽,超越個人,代表著中國電影人的無上榮光。
相較之下,陳凱歌不如張藝謀“高產(chǎn)”,但《孩子王》和《霸王別姬》亦足以青史留名。
《孩子王》被視為陳凱歌最具藝術才華的作品,雖然在戛納遇冷,但沒有奪獎。但正是這部片子,讓湯臣的老板娘徐楓看中陳凱歌的能力,說動他去拍《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這部和《活著》同年誕生的影片,終于助“三征”戛納的陳凱歌奪得金棕櫚,了卻他的心愿,也讓張陳在電影界的頂峰相見。
《霸王別姬》經(jīng)典到什么程度?有影迷冠之以導演的“絕唱”,很多人覺得陳凱歌畢生的靈氣和藝術功力都灌注在這部劇中,導致后來的作品無法再有突破。
在職業(yè)這一階段,他們都已達成了“通關成就”,當之無愧的第五代導演之光。雖然這未必是電影藝術最好的時代,但對張藝謀和陳凱歌來說,這一定是他們創(chuàng)作狀態(tài)最好、最純粹的時代。
迎合與回歸
進入新世紀,一切開始變化。
彼時,內(nèi)地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觀眾渴望看到更多國產(chǎn)大片,電影市場實行院線制,對制片、發(fā)行及放映進行改革。
第五代導演們各自回應著市場和時代的變化,兩位導演進軍商業(yè)片,但是喜憂參半。張藝謀的《英雄》,陳凱歌的《無極》,都褒貶不一?!队⑿邸繁M管票房放到今天相當于100億,當時卻被噴得體無完膚。有人認為它空有華麗的外表,內(nèi)里卻極其空洞,甚至慨嘆:“張藝謀,江郎才盡了。”
《無極》投資2億元,口碑全線崩盤。許多年輕朋友知道陳凱歌,就是從短片《一個饅頭引發(fā)的血案》掀起的這場全民惡搞狂潮中聽說的。陳凱歌差點與短片制作者胡戈對簿公堂,不過最終不了了之。相比之下,張藝謀倒很看得開,當記者向老謀子發(fā)問“如果你的電影被人在網(wǎng)上惡搞,會有什么反應?”,張藝謀說:我不介意,我會與民同樂。
張藝謀挨罵,背后還留有一份期待;對陳凱歌的評價,或許連期待也已經(jīng)失去了。有人說,陳凱歌用一輩子證明《霸王別姬》不是他拍的。
實際上,在商業(yè)的道路上,張藝謀走得也并非順暢,從一系列影片的豆瓣評分可見一斑——《滿城盡帶黃金甲》5.9分,《三槍拍案驚奇》4.8分。這些影片延續(xù)了張藝謀對于色彩與形式感的執(zhí)著,卻被認為太過注重形式感而忽略了故事本身。
張藝謀也承認,自開始拍《英雄》以來,他就一直在被票房所牽扯著,而這種牽扯又是他必須去面對的,“我們要兩條腿走路,除了有情懷,也需要有質(zhì)量的商業(yè)電影去占領這個陣地。”而在陳凱歌這一邊,還有另一層尷尬。鐘情歷史、哲學等宏大命題的陳凱歌,當他做回自己時,電影往往引人入勝;一旦開始迎合觀眾,風評就立刻垮塌。這一點,直觀地反映在《趙氏孤兒》《道士下山》《妖貓傳》中。
彼時,除了拍攝商業(yè)大片,二人還嘗試進軍好萊塢。不管是陳凱歌執(zhí)導的《溫柔地殺我》,還是張藝謀執(zhí)導的《長城》,口碑都表現(xiàn)不濟。盡管被稱為“國師”,張藝謀照舊有太多左右不了的事。拍攝《長城》時,他不習慣好萊塢大片的制片人主導制度,受到的創(chuàng)作制約太多。
他說,收獲就是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來,做自己擅長的。選擇重新回歸自我,拍攝了《影》《一秒鐘》。《影》也被認為是張藝謀在商業(yè)與藝術之間找到的平衡點。
在《妖貓傳》之后,陳凱歌一頭扎進硬核主旋律的懷抱。過去四年,先后拍了《我和我的祖國》《長津湖》《志愿軍》三部曲。
當?shù)谖宕鷮а葜饾u隱退的時候,為什么他們兩人還在一線?或許翻開1985年陳凱歌寫的《秦國人——記張藝謀》,能找到答案:“西望長安繡成堆。張藝謀是從那里走出來的后生。不是因為名字,而是他打了實在的主意,為藝謀,不為稻粱謀。”無論他們拍歷史題材,還是關注人的命運;無論拍文藝片,還是所謂商業(yè)片,他們都明確意識到他們有使命感,這也是他們創(chuàng)作的動力。
古稀的少年
進入新世紀第三個10年,題材越拍越“大”的陳凱歌,也在改變。
被嘲了十多年的陳凱歌,已經(jīng)會安慰自己:“人生在世,最不應該有的就是過多的糾結(jié)。如果我特別脆弱,或者我受過特別多的負面影響的話,我不會仍然再興高采烈地拍電影。”
也有人會稱他為“大師”,陳凱歌自認跟他永遠沒有關系。“大師是功成名就,我還有少年心。”他在早年的自傳中自稱“少年凱歌”,他自己似乎也永遠地停留在了“少年時代”,又或者,“少年”本就是陳凱歌的天性。在他看來,少年意味著初心,意味著生命力。過往的陳凱歌經(jīng)典作品,多有“浪漫質(zhì)地”,或者可稱之為“詩意”。細品新作,畫風也有所轉(zhuǎn)變。有網(wǎng)友說,《志愿軍》不像是陳凱歌的作品,因為它太寫實了,不夠“浪漫”。
自《影》之后,張藝謀的影調(diào)愈發(fā)低調(diào)內(nèi)斂,不再張揚。他嘗試各種類型,大有“隨心所欲不逾矩”的態(tài)度??偨Y(jié)其近年來的作品《懸崖之上》《狙擊手》《滿江紅》和《堅如磐石》,突出特點是:簡單、直給、效率高。
之前《十三邀》對談張藝謀,能感覺到許知遠有一點小小的失望。張藝謀似乎并沒有顯露出那種超越時代的“國師”氣魄,他就像是老實的打工人:時代給我什么,我就接過什么;欣然接受一切,然后埋頭做事。他設想過,若當年考了畜牧系,他今天很可能就是內(nèi)蒙古的一名獸醫(yī),一個勤勤懇懇、踏踏實實工作的獸醫(yī)。張藝謀眼下不再追求拍出一鳴驚人的作品,不想把自己“弄得像博物館似的”,好像每部電影都要擲地有聲。他尊崇黑澤明導演八十高齡在獲頒奧斯卡終身成就獎時的一句話:“我今天還在學習拍電影”,這也是他的內(nèi)心認知。張藝謀說,“也很慶幸,我們這個年齡,作品還有人看。作品被大家罵、被大家夸,被討論,說明大家還有興趣看,已經(jīng)是我們最大的幸福了。”
世界也同電影一樣充滿戲劇性,曾經(jīng)遭遇差評的《英雄》,豆瓣評分回到7.6分,《荊軻刺秦王》更是有8.2分。很多人表示,應該“重新認識”他們的電影。
接下來,張藝謀將推出法制題材新作《第二十條》;完成《志愿軍》三部曲后,陳凱歌或會聚焦柴可夫斯基的傳記故事,開啟新電影《天鵝之歌》。
不管怎樣,還是希望他們能一直拍下去。畢竟,需要承認的是,在世界范圍內(nèi),能數(shù)十年一直保持在頂峰水準,有能力并想一直拍下去的導演,屈指可數(shù)。
身為古稀“少年”,他們還在繼續(xù)帶著中國電影往前沖。(作者劉長欣、 張思毅、 魏伯航)
責任編輯:付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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