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守護者”

當洪水退去，抗洪烈士譜上，刻下了一個光榮的名字——周昆訓

鄭茂琦 楊明月 劉寶瑞

2023年8月16日，吉林省舒蘭市，河南省確山縣。

清晨，護送靈車的隊伍從舒蘭出發(fā)。暴雨過后，浮云布滿天空。下午快到確山時，天空徹底放晴，澄澈的陽光照耀著大地，故鄉(xiāng)以明凈的山水迎接英雄的歸來。

靈車駛下高速，一個動人心弦的場面展現在眼前。整潔干凈的道路兩側，擠滿了男女老少，望不見頭，也望不見尾。他們手持菊花，眺望著靈車駛來的方向。靈車駛過時，幾乎所有人都踮起腳，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露出焦急悲切的目光。隊列里，孩子們也學著警察叔叔的樣子舉手敬禮，一張張小臉上表情肅穆。

道路兩側拉起的黑白條幅上寫著：“你是確山人民的驕傲”“確山英雄浩氣蕩千秋……”人們的心聲訴說著對英雄的深情悼念，寬闊的街道盈滿對烈士的崇敬之情。

得知弟弟周昆訓犧牲的消息，大哥周文訓瞞著老母親，立刻奔赴舒蘭。

初秋的田野，洪水已經退去，一望無際的稻田初露金黃，農民三三兩兩在勞作。如果不是身邊人介紹，誰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小河溝，竟無情地吞噬了一位英雄的生命。

周文訓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周昆訓犧牲的那座小橋。陪同的軍分區(qū)領導邊走邊向他輕聲介紹情況。

8月3日，舒蘭市金馬鎮(zhèn)、開原鎮(zhèn)和七里鄉(xiāng)等村鎮(zhèn)橋梁垮塌、道路受損，2300余名群眾被困，情況萬分緊急。

上午10時，周昆訓帶領指揮組緊急前出金馬鎮(zhèn)拉林河流域險情告急地段，連續(xù)奮戰(zhàn)4小時，頂風冒雨指揮民兵裝卸防汛物資、封堵決口、搶修危險路段、轉移疏散群眾。

14時18分，軍地聯合指揮，現場緊急研判形勢，果斷調整兵力部署。隨后，周昆訓繼續(xù)組織民兵對金馬鎮(zhèn)尚未轉移群眾逐戶進行排查疏散，對已搶修的堤壩進行加固。

15時許，周昆訓返回民兵備勤點，繼續(xù)指揮集結后續(xù)力量、調配物資器材等，做好抗擊洪峰的準備。

23時30分，開原鎮(zhèn)、七里鄉(xiāng)汛情不斷加劇。接舒蘭市防汛指揮部通知，開原鎮(zhèn)青松林場附近部分群眾被洪水圍困，其相鄰的七里鄉(xiāng)需要提前轉移群眾，周昆訓又馬不停蹄地奔赴民兵備勤點進行戰(zhàn)前動員。

23時53分，周昆訓緊急指揮兩個應急排各30名民兵分別趕赴開原鎮(zhèn)、七里鄉(xiāng)，執(zhí)行解救1000余名被困失聯群眾和協助開挖保安水庫非常溢洪道任務。

8月4日1時15分左右，周昆訓抵達開原鎮(zhèn)。

1時30分，受磨盤山水庫加大泄洪量的影響，金馬鎮(zhèn)汛情再度告急。周昆訓不顧疲勞，掉頭前往金馬鎮(zhèn)現場應急處置。

2時許，周昆訓乘坐的指揮車行進至七里鄉(xiāng)慶安屯時，突遇洪流沖擊，導致車輛失控墜入水中。周昆訓果斷指揮司機棄車避險……

周文訓靜靜地聽著，一直注視著橋面兩側的滾滾激流。當聽到棄車前周昆訓對司機說“我會游泳，不用管我”時，周文訓抬起手捂著臉，緊接著大滴的淚水便從他指縫里涌出來。他哽咽著說：“我一點都不驚訝，毛孩（周昆訓小名）心思細，無論什么時候，他總是先顧別人，擔心別人。”

回到周昆訓在人武部的宿舍，周文訓看到了弟弟生前書寫的最后一幅字：“軍民同心協力 共守舒蘭安寧加油福佑。”周文訓站在這幅字前久久不語，他知道弟弟的志氣。弟弟從小就跟當過兵的爺爺生活在一起，最喜歡聽爺爺講述戰(zhàn)斗故事?？谷諔?zhàn)爭時期，爺爺周景純就當過交通員，整天搖著撥浪鼓在敵占區(qū)走街串巷，為我黨傳遞情報。參加革命以來，多少次在戰(zhàn)斗中出生入死，爺爺從沒怕過，而年紀輕輕就在抗旱救災中犧牲的大伯，也是他們兄弟倆的榜樣。那年河南大旱，大伯周成毅剛從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下來，就投身抗旱一線。有一天，架在水庫邊的抽水機不響了，大伯主動請纓到水庫邊查看維修，不慎跌入水中犧牲了……

想到這里，周文訓嘴唇顫抖著輕聲說：“毛孩，你也是好樣的！”

陪同人員說，這幅字是周政委奔赴抗洪一線前書寫的。那天，剛剛巡視一線抗洪準備工作回來的周昆訓眼睛血紅，下巴上掛著鐵青的胡茬。他拖著疲憊的身體交代完任務后，又坐在了書桌前。

周文訓點點頭，他能想到，弟弟當時一定是心急如焚，坐立難安。

宣紙下面露出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那是周昆訓的學習筆記。周文訓輕輕地拿起來，一頁一頁地翻看著。“舒蘭，您好！我是軍人，我是守護者。”他心如刀絞，雖然弟弟到舒蘭任職才一年多，但他感受到了弟弟對于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弟弟筆記本上的一行字像閃電一樣擊中了他——“吾將吾身獻吾黨”。他輕聲念著弟弟寫下的心得：“每名黨員把責任與擔當銘刻在心，時時勿忘，久久踐行，必定能收獲‘而今而后，庶幾無愧’的快樂。”逐字逐句念完，淚水又從周文訓憔悴的面龐上滑落。

周昆訓犧牲后的第9天，確山縣人武部政委宋殿勝早早來到辦公室。他一整夜都沒合上眼，心情沉重地在屋里來回踱步。

眼看著迎接烈士骨灰回鄉(xiāng)安葬的時間一天天臨近，今天他必須要到周昆訓母親家去了。一路上，宋殿勝都在絞盡腦汁構思與老人談話的內容，他多么希望能給老人家減輕一分痛苦，增加一分安慰。

還是那條熟悉的道路、那個熟悉的小院。過年的時候，宋殿勝去他家慰問過。幾間低矮的平房，擺的多是舊家什。周母70多歲，腿腳還算利索，把屋子收拾得挺利落。那天，老人家正坐在院子里那棵柿子樹下做針線活。她最近總是心神不寧，手指被扎了幾次。前些天看電視上說，舒蘭下大雨發(fā)了水，毀了不少莊稼。毛孩好些天沒打電話來了，他一定也在忙著救災呢。前兩天，他哥又不聲不響地出差走了。她想打開電視看看舒蘭的災情，可怎么也找不到電視遙控器。周母抬頭看了眼柿子樹，樹上已經掛了青果，再過一段時間，柿子就會像紅燈籠般掛滿枝頭。她盤算著，今年得讓他哥給毛孩和孫子寄一些。毛孩上一次回來是在春上，沒待幾天就匆匆走了，家里的東西啥也沒帶。

這時，宋殿勝從門外進來，周母著實驚喜。她熱情地把宋殿勝讓到屋里坐下。幾句寒暄，周母只當他是專程替昆訓來看望自己。宋殿勝終于按捺不住，告訴老人，他要去舒蘭接昆訓回來。周母聽后，心里一沉，怔在原地，握著宋殿勝的手追問：“毛孩出事了？”宋殿勝布滿血絲的雙眼露出悲傷的神情，重重點了一下頭。周母立時就明白了，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宋殿勝艱難地張了口，把昆訓犧牲的經過簡單敘說了一遍。周母在板凳上再也坐不住，一起身便昏了過去。醒來后，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嘴里囁嚅說：俺知道，俺兒當兵起身上就有一股子勁兒……

后來，宋殿勝將周母的話轉述給前來送別昆訓的老戰(zhàn)友耿旭東、錢光明。他們聽后都紅了眼圈，因為他們都曾被昆訓身上那股子勁頭深深打動過。

1996年春，周昆訓在空軍某部修理廠任無線電員。修理廠接到戰(zhàn)機緊急改裝的任務，要成立一個精干的改裝組。一天晚飯后，老兵耿旭東在營區(qū)里碰上了滿懷心事的周昆訓。兩人關系很要好。周昆訓低著頭小聲說，我想報名參加改裝組。耿旭東了解周昆訓，別看他下連才一年多，但一直表現很積極，干工作總以最高標準要求自己。他拍著昆訓的肩膀說，只要有你身上這股勁頭，什么事都難不倒你。果然，周昆訓被批準加入改裝組，到演習一線執(zhí)行改裝任務。改裝組7名同志連續(xù)奮戰(zhàn)，克服重重困難，硬是提前完成了改裝任務。從此，周昆訓把“追求卓越，干必一流”當作自己的座右銘。

1997年9月，周昆訓考上了原空軍第一航空學院。入學之初，學院組織了一次長途拉練。野營拉練的部隊在綿延的大別山間行進。一出發(fā)，周昆訓就帶頭唱起了歌，一時間歌聲在隊伍里飄揚，每個人身上仿佛都有用不完的力量。中午休息時，他還給同學念他寫的詩，與大家相互鼓勵，約定絕不登上收容車。傍晚，太陽漸漸落入地平線，天黑得望不見路。同宿舍的戰(zhàn)友錢光明腳底已磨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像鉆心一樣疼。他機械地邁動著雙腿，大腦一片空白。周昆訓看到錢光明快堅持不住了，一把上前扶住他，搶過他身上的背包說，不能掉隊，一定要堅持住……到達目的地時，兩人高興得抱在一起歡呼勝利。

在軍校有一段時期，專業(yè)學習壓力很大，周昆訓每天都泡在圖書館里閱讀專業(yè)書籍，但還是有許多地方看不明白。一天，他拉著錢光明一起去請教老師。結果，他們前腳剛到辦公室，老師后腳就上課去了，于是，他們跟過去站在教室門口等著。錢光明這時想打退堂鼓，跟周昆訓商量說，要不咱明天再問吧？周昆訓不同意，一臉認真地說，這些裝備關鍵知識不搞清楚，將來到工作崗位上怎么完成好維護任務？今天不問清楚，我心里就不踏實。

下課鈴響了，老師見這兩個學生還站在門口，被他們好學的精神感動了，讓他們盡管提問。他們跟著老師邊走邊問，直到把每一個細節(jié)都問清楚了，周昆訓臉上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錢光明回憶起，若干年后他和周昆訓又乘車重走那段行軍路。想起那段時光，周昆訓感慨地對他說：“越是艱難處，越是考驗時。現在看來，曾經的艱苦磨難都變成了精神財富，變成了幸福的回憶。”

一個生命的逝去，總會在他的生活圈子中引起陣陣波瀾。周昆訓的突然離去，先是讓人們驚愕，然后是悲痛，慢慢地又轉化為對他的追憶、懷念，直至崇敬。有的戰(zhàn)友不遠千里奔赴確山，有的戰(zhàn)友輾轉請托表達慰問，更多的人通過網絡把目光投向確山這片紅色的沃土。那些淹沒在平凡中的樁樁往事，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像投入顯影液中的底片，在人們的心靈中清晰起來、明亮起來……

1999年，軍校畢業(yè)后，周昆訓被分配到空軍某部。在戰(zhàn)友心目中，不管是在機務大隊，還是在飛行大隊，他都是個知兵愛兵的好干部。他的筆記本上，總是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每個人的個人信息、家庭情況等，而且他常常跟官兵家人通電話，把每個人的事都當作自己的事。

那年，周昆訓擔任中隊指導員，有個機務兵找他打報告申請休假。周昆訓看他一臉憂郁，就先安撫他坐下，問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那名戰(zhàn)士一個勁兒搖頭，只說想回家看看。晚上，周昆訓與這名戰(zhàn)士的父母通了電話，才知道他們正在鬧離婚。那段時間，周昆訓一邊安撫這名戰(zhàn)士，一邊給他家人打電話調解矛盾。有一天，這名戰(zhàn)士興沖沖地跑到周昆訓跟前，跟他匯報說，我的父母和好了，讓我在這里好好干！

一樁樁、一件件，也許都算不上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正是這些“小事”，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儒雅干練的形象。很多戰(zhàn)友都難忘周昆訓標志性的笑容，就像他的為人一樣，和藹、溫暖，充滿力量。

2018年3月，周昆訓到吉林省軍區(qū)長春第四離職干部休養(yǎng)所擔任參謀。耳濡目染中，周昆訓對研究紅色歷史的興趣更加濃厚。那幾年，他和戰(zhàn)友一起開展“老干部紅色資源挖掘工程”，整理口述歷史110余萬字，編寫的《紅色印記》成為省軍區(qū)開展思想政治教育的鮮活教材。2021年7月，周昆訓被借調至省軍區(qū)，擔任吉林革命軍史館籌建專班負責人。

河南確山，是人民英雄楊靖宇的故鄉(xiāng)。周昆訓從小就為家鄉(xiāng)能出現這樣的抗日英雄而感到自豪。軍事館籌建專班甫一成立，作為專班負責人，周昆訓堅持把楊靖宇列為專題，并數次向分管領導黃青杰主任報告，申請設置楊靖宇專題展廳。最終，提議獲準通過。

在撰寫專題最后一章《最后的時刻》時，周昆訓整日在歷史資料里爬梳，認真研究史實，細致地還原了楊靖宇就義前的軌跡。其間，他為英雄的情懷深深感動，對戰(zhàn)友感慨地說：楊靖宇標記著中國軍人意志的刻度，是我們中華兒女的驕傲，是真正的英雄！

去年5月，周昆訓調任舒蘭市人武部政委。在省軍區(qū)組織的一次培訓班中，楊靖宇將軍之孫馬繼志作了專題授課。馬繼志講道：“曾經，我爺爺面對兇狠的敵人，有過撤退到蘇聯的機會，但他說，‘我楊靖宇舉起的是中國共產黨的旗幟，不能讓旗幟倒下！’”。

臺下的周昆訓被英雄的大義情懷深深感染，滾燙的熱血在胸中激蕩。授課結束，周昆訓面對采訪鏡頭，認真地說：“作為人武部政治主官，我要更加自覺以身作則，努力前行……”這段視頻，成了他生前最后一段影像。

擔任基層政治主官后，周昆訓依然惦念著軍事館的籌建工作。舒蘭的夏夜，安謐而朦朧。他撥亮臺燈，鋪開隨身攜帶的那本200多頁的展陳大綱，又一字一句地校對起來。

這時，專班戰(zhàn)友王嘉楠發(fā)來消息，展陳大綱初審已通過。周昆訓立刻回復了祝賀消息。放下手機，周昆訓在屋里激動地哼起了歌。緊接著，他又給王嘉楠發(fā)了一個“小豬快樂往前沖”的表情……

8月4日那天，王嘉楠盯著這個表情看了很久。因為他剛剛給周政委發(fā)了一條軍事館建設方案即將獲批的消息，始終沒有收到回復。焦急中，他等來了一個噩耗。

王嘉楠強忍著心里的痛，沒有流淚。他拿出手機，用顫抖的手點開周昆訓的微信發(fā)出了一條消息：“天下為公。”隨即，他就申請奔赴抗洪一線。

天下為公，是周昆訓一直使用的微信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恪守的人生信條。聽聞周昆訓犧牲的消息，省軍區(qū)轉業(yè)辦主任黃青杰感慨地說：“革命歷史是最好的營養(yǎng)劑，書寫歷史的人也被書寫進了歷史。”

周昆訓犧牲后，愛人王佳一遍遍回看和他最后幾天的微信對話。他們最后一次在微信上聊天是8月3日晚。問了一下孩子的學習后，周昆訓說，舒蘭暴雨不斷，自己隨時準備執(zhí)行抗洪任務。王佳心里隱隱有些不安，便回了一句：“我都想你了。”緊接著，她便收到周昆訓一個開心的表情。聊天記錄最終停留在了當晚9時45分。每當看到之前那些分享生活點滴的聊天記錄，王佳便覺得撕心裂肺般的痛，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又恍惚覺得昆訓從來沒有離開。如果沒有那場大雨，那個周末，她會開車帶著兒子義航來舒蘭，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去眼科醫(yī)院——昆訓說，義航快上高三了，趁著暑假把近視手術做了，再恢復一陣，剛好不耽誤報考軍校。丈夫忙歸忙，但是對兒子的學習、生活一直很上心，曾與義航規(guī)劃過他未來的發(fā)展。辦公室里那個準備送給兒子的殲-20飛機模型，寄托著父親對兒子的期盼。

周昆訓和王佳相識相愛20年。為了支持周昆訓的工作，從河南到山東，從山東到吉林，周昆訓的工作調動到哪里，王佳就跟著把家搬到哪里。周昆訓工作忙，但是只要有時間休假回家，他總是主動做家務，為愛人和孩子燒上一桌好菜。作為軍人的妻子意味著什么，王佳一直很清楚，選擇當軍嫂就意味著選擇了奉獻，嫁給了軍人就意味著獨自承擔風雨。

王佳想起，在淄博的時候，兒子有一次得了蕁麻疹，連續(xù)幾天半夜里發(fā)燒，她只能獨自照顧兒子。周昆訓當時是教導員，單位只要有飛行任務，就不能回家。第6天，身著迷彩服的周昆訓突然出現在王佳和孩子面前，面帶愧疚地說，媳婦辛苦你了，單位最近飛行任務重，實在沒時間陪孩子。今晚我請了一會兒假回來照看孩子，你先睡會兒等到12點我還要回單位……

那天晚上，王佳還沒睡著，周昆訓的呼嚕聲就響起來了。王佳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爬起來，看了看愛人憔悴的臉，眼神里滿是心疼，實在不忍心叫醒他。她心里清楚，她累，周昆訓也累。連著幾天夜航訓練，每天早上飛行員結束飛行、安全落地后，周昆訓還要布置完第二天的飛行任務才能休息。

今年二月二“龍?zhí)ь^”，周昆訓難得在家，他主動拿來準備好的理發(fā)工具，興致勃勃地說，來，讓我顯個身手，給兒子理個發(fā)。王佳投來質疑的目光，你能行嗎？別到時候讓孩子羞得出不了門。周昆訓舉著理發(fā)工具得意地說：在軍校上學我就會理發(fā)，我這可是20多年的手藝了……沒想到，“周師傅”的手藝確實還可以。理完發(fā)，王佳高興地發(fā)了朋友圈，“二月二‘龍?zhí)ь^’，感謝萬能的托尼老師（網語，指理發(fā)師）”，還配上兩束玫瑰表達愛意。

今年6月初，距離兒子高考整一年的時候，周昆訓給他寫了一封信。那天，他獨自坐在辦公室想了很多。多年來工作的忙碌，使得他們父子倆交流不多，有時自己甚至摸不清這個少年在想什么。戰(zhàn)友都說，他們兩個人長得很像，性格也像。周昆訓知道，兒子和自己一樣，不擅長表達內心的情感。有時候，周昆訓也會想起自己已經去世了10年的父親，想起他們在一起的往事。每每這時，自責的情感就涌上心頭，自己身為一名軍人，和父親和兒子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

正因如此，這封信周昆訓寫得很認真。那天晚上，他坐在書桌前，關于兒子成長的點滴回憶如月光在心中流淌，從牙牙學語到蹣跚邁步，從稚嫩孩童到陽光少年，由遠而近，兒子已長大，這讓周昆訓既驕傲自豪，又心懷愧疚。這些年，兒子的學習和成長環(huán)境伴隨著周昆訓服役單位的變動而轉換，他沒能在兒子身邊陪伴他多少時間，他真誠地對兒子說聲對不起，“請原諒爸爸的缺課！”周昆訓心里最期盼的是，兒子能真正走向成熟，理解家庭、國家和社會的含義，“為自己擘畫未來，為家庭承擔風雨，為社會體現價值……”。

“我是軍人，我是守護者。”這是周昆訓寫在筆記本上的一句話，他最終以生命踐行了自己的誓言。日前，中央軍委國防動員部黨委為周昆訓同志追授優(yōu)秀共產黨員、“新時代最美國動人”，追記一等功，并作出深入開展向周昆訓同志學習活動的決定。

周昆訓犧牲后，他的戰(zhàn)友們持續(xù)奮戰(zhàn)在防汛救災一線，從清淤搜救到災后重建，全力保障著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在人民子弟兵的守護下，舒蘭大地正在恢復往日的生機……

安葬儀式結束，王佳帶著兒子又一次來到丈夫墓前。面對墓碑，他們久久無言，在心中默默承諾，一定會守護好他的親人、他的心愿。

離開墓園時，母親倚靠在兒子身上。暖陽下，那個清瘦的少年已變得堅強挺拔……

（文中小標題均為周昆訓手跡）

圖片攝影：孫有權 李國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