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yuǎn)的谷草
摘要:掏燒餅的時候,鐵圈勾頭小聲說:“趙西亭在儀封學(xué)校被張祥齋逮了,正押往縣城途中,估計中午要從這里路過,上頭要咱們設(shè)法解救。那里也有“鞭桿會?!备吡蝗~子嘩嘩響,高粱穗子打著墜兒。斑鳩叫,“咕咕”,斑鳩叫。慈姑開著藍(lán)藍(lán)的秧花,一串兒又一串兒。谷草穿著新衣裳,頭上頂著紅蓋頭。
衡風(fēng)岐
烏壓壓的老鴰在我頭頂踅圈兒,小晌午了,日頭火辣辣。鄉(xiāng)公所的大門一開,宋光甫急蹽蹽出來。他身后緊跟著七八個鄉(xiāng)丁。宋光甫大個子、胖臉,身著藕色短打綢衫,屁股蛋子上撅持著一把盒子炮。我又一翻身回坐到碾盤上。天上,嫩白嫩白的云朵打著卷兒,有只野鷹,定定地。野鷹的影子倒映在寨坑開滿菱花的清水里。坑塘的心兒處,有個土冢,土冢頂上,那棵蒼翠的古槐突兀著粗老的根結(jié)兒。
賣燒餅的鐵圈,前襟那里掛個麥稈簍子,進了西寨門。鐵圈“爐”的燒餅金黃,賽過剛出高粱穗子的圓月——咸咸的、甜甜的,抹著糖稀,粘著星星點點的芝麻。“嗚嚕、嗚嚕”,鐵圈吹著泥哨,吹出喜鵲登枝、吹出麻雀壓對,夾雜著黃鸝藏柳,“吃杯茶”鬧架,變換著音律。這是他招徠顧客的幌子,都知道的。
呼呼啦啦,背槍的一幫人上了寨墻,宋光甫拤腰盯在寨門口。不看也知道,寨門外是條蜿蜒道,夾著兩行垂柳,左右都是深塘。水面一片刺眼的光芒。出寨的路就跟吊橋一樣,跟柳葉子一樣。
鐵圈老遠(yuǎn)瞅見我,哨音一變,換成了斑鳩叫。這是暗號,有事情啦。鐵圈和我都是“鞭桿會”的人。“鞭桿會”是秘密組織,入會者多是在鐮刀和錘子下盟過誓的。
“唉——賣燒餅的,過來,咱買個吃。”
鐵圈掀開麥草蓋子,把蓋子反放在粗石碾盤上。四面沒有一個人。掏燒餅的時候,鐵圈勾頭小聲說:“趙西亭在儀封學(xué)校被張祥齋逮了,正押往縣城途中,估計中午要從這里路過,上頭要咱們設(shè)法解救。剛才這些人就是中途接應(yīng)的,咱們必須走在前頭。”
盛夏里,白寺坡方圓二三十里盡是高稈莊稼。搭救趙西亭時,我們干掉對方三個人,有一個抱頭跑了。就是這個跑了的家伙,與我們相熟。事情辦得一頭好一頭壞,大家當(dāng)天就轉(zhuǎn)移到五十里開外的上蔡。
那里也有“鞭桿會。”
躲是躲了。我最放心不下的是谷草。谷草是趙莊的,沒有裹過腳,都叫她小大腳。她娘也沒裹過,喚作老大腳。連腳都裹不起的人家,可見窘迫。她娘在谷地里薅秕草,感覺肚子不對勁,就把她生在了野地。她爹劈手折斷一根高粱稈,大牙一齜,吐出片明晃晃的眉子,捏在手里,割斷了臍帶,說,拿線的,軟,撐不得門戶,啥主貴,取名谷草吧。怪應(yīng)景的,也好記。
谷草腳大,跑蹚將(土匪)像風(fēng)一樣飛快。這地方老遭寶豐、魯山的匪,劫物又劫人。他們?nèi)ネ忄l(xiāng)“下水”不說搶,說是“做趟生意”,做生意當(dāng)然有風(fēng)險,人丟了可不能相互抱怨記恨。
白寺坡寨墻高壘,五門(還有個西南門)緊閉,又駐扎著國民區(qū)部,小股蹚將多,不敢招惹。谷草一家跑反,都是躲在我家。
“嚇?biāo)廊肆恕?rdquo;谷草跑進院子就尖叫。
我?guī)退∠掳?。谷草臉色通紅,胸脯子跳得一鼓一鼓。
“盡是些不要命的貨,個個打著五花臉,纏著頭巾,赤膊、敞懷。槍管子烏冷冷地。幸虧我跑得快。”
谷草翻柳葉河那會兒,蹚掉了一只鞋,腳面糊滿稀泥。谷草的腳樣子板板正正,腳指頭在土垃窩里一拱一拱,腳脖上還纏著褐黑色的水草。這種草葉柳帶齒,澀,一棵擠一棵漂在水里,秧子老長。
有天黑夜,谷草家的灶房無端燃起了大火。谷草撲進門里搶案板、揭鍋,不巧落了一根帶火的木椽,剛好砸在她脖子上,聽見刺啦啦響,糟糕透了,連辮子都燎得爛渣渣。
那會兒,我在上蔡夢見了谷草。谷穗子地里,啾啾著成群的麻雀,谷草站在東崗最高處,向遠(yuǎn)方眺望,天邊的火燒云把她涂抹得身影迷離。
我決意回鄉(xiāng)一趟。
緊走慢走,這時天色將晚。離家已近,我一頭扎進密密的高粱地。高粱葉子嘩嘩響,高粱穗子打著墜兒。梳子的弦月,點點的星。斑鳩叫,“咕咕”,斑鳩叫。
有事情?我從腰里一把拽出“八連響”。
狗日的宋光甫不是沒在白寺坡嗎?據(jù)情報人員透露,這家伙帶幫人去了西山。
穿過高粱地,跳過條淺溝,我走進一塊棉花地。棉桃子還沒咧嘴,青蛋子疙瘩?;ㄈ~子上起了露。噢、噢,這塊地原來是谷草家的。谷草家沒有自己的地,這是租地。早春,秧苗子,我?guī)凸炔菽竽喔C,坐棉的時候我擔(dān)水,鉤擔(dān)一擺,撲哧個滿。晌午錯,谷草送來飯,雜糧蒜面條,噴香的洋槐花臊子。
谷草一轉(zhuǎn)身,摁我碗里一個剝皮雞蛋。
“哥”她辮子一甩,抓起扁擔(dān)去柳葉河挑水。土色粗布衫。
柳葉河的水,真滿。慈姑開著藍(lán)藍(lán)的秧花,一串兒又一串兒。
后半夜,我來到趙莊,繞小道走到谷草家門前。早沒了月色,星子就顯得低。不知谷草這會兒醒了沒,她看見我不會瞪大杏子眼吧。
黑影子一躥,我就曉得壞事了。
“別動,十幾條槍呢。”是宋光甫的聲音。這人眼下任著縣剿共司令一職。
我被反捆著走。到了崔閣東南地,幾個家伙開始挖坑??油诤昧?,我聞到泥土的氣味兒,腥腥的,帶著點濕潮。
宋光甫手指:“下去吧。”
我不會下去的。說白了,我不想就此罷休。我想起了爹娘,再過清明節(jié)我該怎么給二老送“錢”。
我想起了谷草。
“早算透了你。說吧,點房那事,是我下的令。勢不兩立。你清楚啥叫勢不兩立嗎?”
我中了調(diào)虎離山計。宋光甫得意。
真他娘的得意。
雞叫三遍。有個人高舉了釘耙走近我。原來是搭救趙西亭時漏網(wǎng)的那個。這人最孬。
我看到他兇著鬼火的眼。當(dāng)他拿著釘耙朝我腦門砸過來那一刻,遠(yuǎn)遠(yuǎn)的仿佛傳來一聲喊,是喊哥的聲音。那么甜、那么甜。
是谷草吧?一定是。谷草穿著新衣裳,頭上頂著紅蓋頭。
責(zé)任編輯:任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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