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建光

深秋，鄉(xiāng)村的傍晚被一陣悄悄升騰的濃霧覆蓋。在濃霧來臨之前，玉米收獲大半，到處是趁著黑夜到來前搶活的農(nóng)民，手起刀落，齊刷刷的玉米稈應聲倒地。此時，驚嚇得四散的蛐蛐引發(fā)一陣躁動，而“老飛頭”猶如利箭刺向蒼穹。隨著黑夜的到來，天地間一片蒼茫、漆黑。只有地頭到地壟間相互應答的聲音，悶聲敲開這茫茫暮色，無法傳得很遠很清脆，卻似心頭的一股清泉，瞬間把眉間的無奈、麻木拉回活生生的軌道上來。

塵土飛揚的鄉(xiāng)間土路上，架子車的兩個轱轆碾軋著泥土間深深淺淺的車轍。遇到車輪陷落，拉車的推車的都需要使出渾身力氣，猶如奮力前行的老黃牛，鉚足勁，蹬著地，一步步要把大地震顫。

這個秋天一定要從一把似熟未熟的黃豆說起，一定要從一把焦葉的芝麻棵談起，一定要從一截甜心的高粱稈寫起。

盡管滿眼的青翠變成四野蒼茫間的微微黃，而芝麻作為早熟的作物，是秋季收獲的標志性象征。通常是頭戴毛巾的大娘帶著簸箕，口袋里塞著化肥袋子來到芝麻田里，而老伴兒通常會握著兩把鐮刀，鐮刀已早早在家里用磨刀石磨了又磨。

兩位老人被斜陽凝固在芝麻稈上。已經(jīng)完全成熟的芝麻噼啪作響，那一刻真的令人望眼欲穿。成熟的芝麻收割起來更加小心翼翼，通常會把芝麻棵朝下，向攤開的化肥袋子上抖幾抖，就這也會有飛濺的白芝麻掉落在雜草間，宛如一粒粒蠶卵依附在土地表面。

那時殘陽與烏云競走，一會兒斜陽照射在萬物之上，甚至在勞作的農(nóng)民身上鑲嵌一道道金邊。而瞬間烏云遮擋了太陽，大地頓時暗淡下來，似乎黑夜也在催促那些勞作起來忘記時間的人趕快回家。

不遠處村莊的低矮瓦房、草屋廚房的煙囪，早已經(jīng)飄散裊裊炊煙，把寧靜的鄉(xiāng)村刻畫成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油畫里的中國鄉(xiāng)村，因時節(jié)的變幻而更加旖旎迷人。我知道，烏云散去，斜陽依舊，雖然白天與黑夜的交接如此短暫，可是農(nóng)人依舊無法割舍手中的農(nóng)活，敲打芝麻稈的啪啪聲與遠處的狗吠聲交織。路邊搖曳的被蟲子咬碎葉片的楊樹孤零零佇立在田間地頭，而一小片一小片的芝麻田在嘩嘩響動的巨大玉米地中顯得促狹而微不足道。

但在我們心中，這小小的芝麻田承載著一年的噴香滋味，從芝麻到芝麻油，從芝麻到焦饃，從芝麻到芝麻糖，盡管其貌不揚，甚至微小得令人心疼。早在播種的時候就盼著芝麻快快發(fā)芽，剛發(fā)芽的芝麻苗嬌柔無力，蟲害、雜草都是它們的天敵，所以接下來是一遍遍蹲在地里拔草。

盛夏時節(jié)，芝麻苗開始吐出花蕾，開出一朵朵布滿露珠的花。從小只見過白色的芝麻花，直到近年見到紫色的芝麻花，才驀然發(fā)覺一朵花的顏色并非千年不變，季節(jié)的色彩也變得斑斕而多姿。

那天夜晚，濃霧把鄉(xiāng)村籠罩，灶膛里噼啪作響的芝麻稈因為含油的緣故燃燒得格外充分。新鮮的芝麻趁著鍋尚未熱倒入，飛快攪動后芝麻開始輕微響動。隨著火苗舔食著鍋底，大人會飛快地把芝麻鏟出。巨大的搟面杖將爆香的芝麻搟碎，香氣瞬間彌漫。把這些搟碎的芝麻放到碗里，再撒點鹽，用饅頭夾著芝麻鹽下肚，那種滋味，是媽媽拿手的鄉(xiāng)村美味，更是無論漂泊得多遠也心心念念的家的味道。

芝麻熟了，陽光下一捆捆芝麻炸裂的聲音是故鄉(xiāng)最美的回聲，響在耳畔，綿延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