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啟哲

冬至清晨，母親目送九歲的兒子出門上學，先行出發(fā)的父親在樓下暖車等待兒子?？刹贿^一分鐘的下樓時間，孩子竟在樓道里憑空消失。播出剛過半程時，《消失的孩子》就憑借絲絲入扣的劇情與對家庭情感的深刻洞察，被業(yè)界與觀眾一致看好，預言為今年懸疑短劇的一匹黑馬。目前其7.7分的網(wǎng)友評分，與年初懸疑疊加“無限流”時間循環(huán)的《開端》相當。

究其收獲不錯口碑的原因，一方面是對原著小說有著較高的還原度——《海葵》作為首發(fā)于網(wǎng)絡平臺的懸疑小說有著8.6的高評分；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劇本殺”式的敘事模式，帶給觀眾更具參與感、沉浸感的觀劇體驗。不過，《消失的孩子》雖以黑馬之姿贏得較高口碑，但距離《開端》和《沉默的真相》等“現(xiàn)象級”還差一口氣。值得我們肯定的，是《消失的孩子》或許能在暫別上一個懸疑劇大熱周期后，給予后續(xù)懸疑創(chuàng)作者以啟示——相比于劍走偏鋒一味渲染案件的離奇恐怖與夸大“人性之惡”吸睛，以“劇本殺”的敘事創(chuàng)新一樣能將現(xiàn)實生活中的普通人困境講出“懸疑感”；而更重要的，是讓觀眾在與劇中人一同推理、經(jīng)歷過后，獲得向善的溫暖力量。

“劇本殺”敘事下反思何為“愛的教育”

“你叫楊遠，但你從未走遠。你的生活陷入一種循環(huán)的困境。”《消失的孩子》每集開頭，都會以這樣的第二人稱展開敘述，細膩勾勒人物看似平靜現(xiàn)實生活下的心理困境。而這也成為該劇帶給觀眾的第一重“劇本殺”觀感——仿佛“劇本殺”開局時每個玩家手中拿到的人物劇本，強化代入感的同時，也為同一案件的推理和劇情推進提供多元視角。

而隨著警方對楊遠兒子楊莫失蹤的介入調(diào)查，涉案人員逐一登場。相比于一般的懸疑劇，劇中人物不多，但都有作案動機和嫌疑，可每個人又似乎都有合理的不在場證明。女警張葉在偵破案件過程中，靠的不是天才般的靈光乍現(xiàn)，或是對于早早鎖定嫌疑人后的執(zhí)著追蹤，而是通過拼湊一塊塊線索拼圖，不斷排除“干擾項”來找尋真兇。而這一呈現(xiàn)，也與“劇本殺”的游戲進程相似，是為第二重“劇本殺”觀感。

第三重“劇本殺”觀感，則來自于劇集在圍繞“兒童失蹤案”這一主線故事推進同時，更在線索交疊與劇情穿插中，牽出藏尸冒領退休金案、女房東遭遇性侵案。案中案、連環(huán)套的結構在懸疑劇創(chuàng)作中并不鮮見，但《消失的孩子》選擇的呈現(xiàn)方式，更接近于“劇本殺”支線劇情、支線任務的處理：即案件的關鍵人物高度重合，彼此關聯(lián)、互為因果，唯有逐一破解，相互論證，方能讓真兇浮出水面。

值得肯定的是，主創(chuàng)將“劇本殺”游戲引入影視創(chuàng)作，不只是為給觀眾帶來更加沉浸式的追劇體驗，而是在這種敘事邏輯下，通過對現(xiàn)實生活的精準再現(xiàn)與深刻洞察，從而凸顯對于何為“愛的教育”的反思追問。

故事一開頭，是老舊小區(qū)“文明家庭”門牌下，屋里廂的“雞飛狗跳”。父親楊遠在熬夜趕工中睡過了頭，伴隨著母親陶芳喋喋不休的抱怨，手忙腳亂地擠牙膏刷牙。鏡頭一轉(zhuǎn)，兒子楊莫唇邊掛了一圈奶泡，邊吃早飯邊補昨晚落下的功課。聽到丈夫是為貼補家用接零活“開夜車”，所以疏忽了孩子的功課，陶芳語氣緩和不少，當?shù)弥苜嵰磺?，她嘀咕一句?ldquo;剛好夠兒子下個月的興趣班費。”鏡頭再次切回客廳，楊莫趁母親離開的這不到一分鐘，就放下作業(yè)，玩起了小汽車，眼神卻忍不住望向了門口的鞋。

僅兩分鐘的劇情，寥寥幾句日常對話，就將一對為兒子操勞焦慮，彼此關心卻又在教育理念上頗多齟齬的夫妻刻畫得淋漓盡致，也映射出當下無數(shù)普通家庭的真實生活場景。而另一邊，兒子楊莫懼怕母親、貪玩也為之后的“憑空消失”埋下伏筆。資質(zhì)普通的孩子，一邊面對的是母親高壓“雞娃”式教育，一邊是父親的寬容但敷衍的陪伴，最終選擇在鄰居女孩的誘導下逃離家庭。

“我以為自己會和那些傳統(tǒng)的父親不一樣，能傾盡所有的時間和愛，陪伴他的成長，成為一名好爸爸……可是我自以為是的愛，還是把孩子越推越遠。”兒子失蹤后，楊遠的獨白，道出愧疚與自責。對比母親陶芳給予孩子的外在教育壓力，楊遠也在有意無意中消耗著孩子的信任。對大人并不起眼的小事，卻能夠?qū)⒆赢a(chǎn)生的深重影響。正如他自己所說，可能在孩子走失之前，他已經(jīng)在一次次食言中把孩子“弄丟了”。

懸疑短劇“集體啞火”？噱頭之外更要找準話題發(fā)力點

有人說懸疑題材要以奇情、驚悚抓住觀眾，可這部《消失的孩子》除了最終落網(wǎng)的性侵罪犯，并沒有傳統(tǒng)懸疑劇中所謂的“終極反派”“全員惡人”，更沒有血腥殘忍的犯罪呈現(xiàn)與復雜狡詐的陰謀布局?？此?ldquo;平凡”“普通”，何以牢牢揪住了觀眾的心？

是“劇本殺”的創(chuàng)新敘事包裹下，扎實的現(xiàn)實生活根基。故事的主人公，不是為罪惡獵奇而生的“模板”，也不是為推理炫技而生的“工具”，而是仿佛就住在我們隔壁、工作鄰桌的普通人：大人為生計奔波為家庭忙碌，孩子企盼著在學習玩樂之余渴望家人的關愛。也正因如此，他們所遭遇的家庭問題，也更能夠引發(fā)廣泛大眾的共情與思考。

劇集播放前期，討論度頗高的，是魏晨飾演的袁午。名校畢業(yè)的他，原本有著令人艷羨的工作與幸福美滿的家庭，可因為沉迷賭博，不僅妻離子散，還連累父母變賣房產(chǎn)還債。由于患上神經(jīng)官能癥，袁午工作受阻，所以當父親去世后，他一念之差選擇藏匿父親尸體冒領其退休金。從天之驕子淪為藏尸賭徒，他經(jīng)歷了什么？追溯成長軌跡，父母對于其生活起居乃至婚姻的包辦、干預，塑造了其懦弱、逃避的個性，間接造成了命運的悲劇。劇集沒有用所謂“媽寶男”的標簽妖魔化這個人物，而是細膩克制地呈現(xiàn)他在“愛與被愛”中迷失踏錯的彷徨與無助，呼應全劇對于家庭情感與教育的主題探討。

《消失的孩子》尚未完結，已經(jīng)有觀眾直呼找回昔日國產(chǎn)懸疑劇的追劇驚喜。確實，曾有一度，“懸疑短劇”是國內(nèi)品質(zhì)好劇的新銳力量。2017年，一部12集的《無證之罪》上線，讓觀眾看到“懸疑短劇”的魅力。2020年，《沉默的真相》《摩天大樓》《白色月光》等更是密集上線，這些劇集都通過案件推理過程試圖折射家庭、情感、職場等諸多話題，在觀眾中收獲不錯口碑。而“懸疑短劇”小成本、小體量撬動大市場的成功路徑，更使其成為影視創(chuàng)作風頭最勁的熱門賽道。多個網(wǎng)絡平臺還專門推出針對懸疑短劇的品牌“懸疑劇場”“迷霧劇場”，無論從投資規(guī)模還是演員陣容上均有大幅度提升。

客觀來說，這些短劇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影視劇越拍越長的“注水”風氣，通過強劇情、快節(jié)奏、重推理的創(chuàng)作模式，帶給觀眾欲罷不能的觀感。反過來，其良好的市場反饋，也讓平臺和制作公司看到短劇的商業(yè)價值，從而形成創(chuàng)作的正向反饋。

然而，繁榮背后亦有隱憂，這些熱門作品存在的敘事、主題等問題也在此后的同類型作品中進一步暴露。比如，去年集結段奕宏、郝蕾、祖峰、吳越等一眾“演技派”的《八角亭謎霧》，原本備受矚目，可收官時網(wǎng)友評分僅5.6。過分追求鬼魅氛圍的營造，留下故弄玄虛的觀感，硬生生將好故事、好演員拖入平庸的境地。而在今年，體量稍大的幾部《獵罪圖鑒》《重生之門》《江照黎明》等在題材內(nèi)容上各有突破，但遺憾都“高開低走”。相比于劇集中后段節(jié)奏拖沓的觀感，更根本的問題在于，主創(chuàng)安放在角色身上的標簽、話題“過載”，反而忽略了現(xiàn)實合理性與主題導向，最終沒能令觀眾滿意，草草收場。相較之下，《誰是兇手》《回廊亭》《雙探》等劇集在市場激起的水花更小，甚至導致“懸疑短劇啞火”的聲音甚囂塵上。

在這一瓶頸期，《消失的孩子》未必能夠成為同題材的標桿、精品，但它的出現(xiàn)為懸疑短劇創(chuàng)作找到了新的發(fā)力點——當懸疑回歸現(xiàn)實的溫情表達，未必會折損推理的鋒芒與主題的深刻性，反而在大眾共情與討論中，成為深沉向善的正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