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人世間”故事丨姥姥的期盼(張朝)
摘要:姥姥怕再遭不測,她帶著孩子離家四處躲藏,投靠親戚。姥姥遇到了我的繼姥爺,組建家庭,開始了新生活。我參加工作后回老家,聽村里人回憶說,姥姥干活從不怕累,大夏天,生產(chǎn)隊收割麥子后,姥姥還要到地里撿麥穗,在地里一干就是一天。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城市里每家的家境都差不多,孩子多、收入少,許多孩子被送往鄉(xiāng)下,由孩子的姥姥姥爺或爺爺奶奶代養(yǎng)。
我是五六歲時被送到姥姥家的,和我一起回姥姥家的還有剛會走路的妹妹。
姥姥家在河南省舞鋼市(過去是舞鋼縣)的一個小山村,四周都是山,連綿起伏,村西有一條寬寬的河,村東有一片大湖。我和村里的伙伴們時常到湖邊網(wǎng)一些魚蝦、蝌蚪回家喂養(yǎng)鴨子,冬天到山里放羊。
姥姥家有一口缸,缸里盛著不多的麥子。平常的飯食是用高粱面、玉米面或紅薯面蒸的大饃,饃下面還粘著蒸饃時用的桐樹葉,吃的時候,還得把殘留的桐樹葉揭下來。蒸饃味道不好,嚼起來太硬,難以下咽。姥姥時常給我和妹妹改善生活,她像變戲法似的從麥缸的麥子下摸出來兩個小麥面做的白饃,掰成小塊,放進碗里,倒進白開水,然后再放兩勺白糖,吃起來又香又甜。
我端給姥姥吃,姥姥說她不餓。她做的糖水泡饃喂飽了兩個饑餓的孩子,也讓這兩個孩子在物質(zhì)貧乏的時代享受到了人世間最溫暖的親情。
每晚到了上床睡覺的時候,姥姥就會點著小油燈,教我和妹妹唱歌,她唱道:“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她把“國”念成了“乖”,是我們這里的方言。那是我孩童時聽到的第一首歌,現(xiàn)在回想起來,姥姥的唱腔是五音不全的,卻是我聽到的最純美的歌聲。
自我記事起,姥姥的腰就駝了,駝得像個大彎弓。她每天都不閑著,地里活、家里活,她樣樣都干。有一年秋雨連綿,道路泥濘不堪,人們出門穿著木屐,木屐也會沾滿泥,走路困難,姥姥長嘆一聲,用長滿老繭的手摸著我的小腦袋,喃喃地說:“等俺家朝兒長大了,日子就好了。”
村里有一位老先生,眼睛小卻很有神,亮晶晶的。他曾是村里有名的私塾先生,姥姥時常牽著我的手到他家,讓我跟他學寫毛筆字。一段時間后,老先生看了我寫的字,常緊繃的臉笑開了,說:“后生可畏啊。”村南有一所小學,我沒有到上學的年紀,姥姥卻拉著我的手到學堂的后門,看學生們讀書學習。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要好好寫字,好好讀書,長大了才有出息。”
母親的相冊里有一張老照片,是姥姥中年時期拍的,姥姥坐在椅子上,后面站著舅舅和母親。姥姥很清秀,眼睛明亮,身板挺直,有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
后來我才知道,我有兩個姥爺,親姥爺在母親很小的時候遇害,這件事我通過多次回老家進行實地走訪漸漸明晰。親姥爺是當?shù)氐挠忻泥l(xiāng)紳,家里很殷實,時常接濟貧困鄉(xiāng)親,在鄉(xiāng)里威望很高。后來日寇侵華,土匪肆虐,民不聊生。親姥爺常把布匹、錢糧偷偷送給駐扎在大山里的新四軍,日偽軍勾結(jié)土匪害死了親姥爺。
從此,姥姥的生活一落千丈。姥姥怕再遭不測,她帶著孩子離家四處躲藏,投靠親戚。還把年幼的女兒(我的母親)頭發(fā)剪掉,打扮成男孩子模樣,臉蛋上有時抹上鍋灰。
新中國成立后,姥姥分了田地,有了住房,一家人總算安穩(wěn)下來。姥姥遇到了我的繼姥爺,組建家庭,開始了新生活。
我參加工作后回老家,聽村里人回憶說,姥姥干活從不怕累,大夏天,生產(chǎn)隊收割麥子后,姥姥還要到地里撿麥穗,在地里一干就是一天。我似乎能看到那樣的情景,夕陽西下,瘦得干癟的、駝背的姥姥背著一大袋子麥子躑躅前行,她的身后有一輪紅彤彤的大太陽。
姥姥從不說自己的苦難,雖然她經(jīng)歷了許多苦難。1983年,生活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姥姥卻不幸患病辭世,這一年她72歲。姥姥走了,沒有過上她期待的好日子。她把苦難嚼碎了咽下,化成了感恩和奉獻。勤勞善良是她生命的全部底色,她把這底色傳給了她的后代們。
她的勤勞善良潛移默化影響了自己的一雙兒女。舅舅一生操勞,勤勤懇懇,像老黃牛一樣日夜奔波在中國各個城市,為工廠采購鋼材、鋁材,他剛退休不幸患上尿毒癥,兩年后撒手人寰。在他的追悼會上,工廠的領導在悼詞中說,他一生光明磊落,一塵不染,工作期間采購材料5000余萬噸,沒有多拿公家一分錢!母親在一家銀行儲蓄所擔任所長,連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她領導的儲蓄所連年是全省優(yōu)質(zhì)服務示范儲蓄所。由于該儲蓄所業(yè)務不斷擴大,后來發(fā)展成為一家分行?,F(xiàn)在這家分行里也有一位干起工作像女漢子一樣的工作人員,也是先進工作者,這位女漢子是母親的女兒、我的妹妹。
姥姥雖然離世近四十年,但我認為她一直就在我的身邊。有時在夢中出現(xiàn),她依舊是穿著洗得干干凈凈的黑色粗布外衣,白色的襯衣洗得雪白,袖口挽了一下,裹著的小腳穿著白色襪子,褲腿在腳踝處打了個綁腿。姥姥這一身打扮顯得她干凈利落。
姥姥不識字,但她要自己的外孫一定要好好讀書學習。“讀書是最好的出路。”她囑咐我的話,我至今記憶猶新。我不僅長期堅持書法練習,還學習繪畫、篆刻、攝影,而且屢屢獲獎,每年都參加到農(nóng)村的義寫義畫、送文化下鄉(xiāng)活動,為脫貧攻堅、鄉(xiāng)村振興輸送文化力量。在做記者工作的二十余年里,我奔走鄉(xiāng)間,書寫農(nóng)民、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新篇章,新聞作品每年都有獲獎。我的新聞工作的“農(nóng)”字情,姥姥于四十多年前就給我種下了。
如今,姥姥曾經(jīng)居住的村落早已沒有了“村”的痕跡,現(xiàn)在是城市副中心,村莊變成漂亮時尚的社區(qū),高層建筑林立。那山依然巍峨聳立,那河依舊潺潺流淌,那湖還是水波蕩漾,但是較以往變化巨大,處處是廊道、亭閣,處處是景觀,這里成了風景秀麗的景區(qū)。過去的土路現(xiàn)在已變成綠樹蔥蘢的景觀大道,車輛南來北往,川流不息,美麗的景色吸引了眾多游客。曾經(jīng)荒涼的山水,而今已成金山銀山。
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如今全面實現(xiàn)機械化、智能化,一畝地能產(chǎn)1000多公斤小麥,姥姥的麥缸是盛不下的。麥收季節(jié)現(xiàn)代化的收割機開過去,小麥顆粒歸倉,姥姥若是活著,不用再去撿麥穗。
家鄉(xiāng)變化這么大,我想,姥姥在天上看見也會笑的。
(作者單位:駐馬店日報社)
責任編輯:楊姍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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