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賀鋒

大年夜，禁了煙花爆竹，喧鬧的小縣城寂靜下來。

馬路仿佛一下子寬闊了，比起白天的擁堵，猶如一雙卡著喉嚨的手，忽然松開了。

街道兩邊金黃色的路燈映著早已關(guān)門的店面，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著小城的繁華。

街上不見了穿梭的行人，偶爾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一如沉睡前的囈語。

一年終了的夜，都該歇歇了。

小時候，總是渴望著過年的，意愿其實也再簡單不過了——可以穿件新衣服、吃點兒好吃的。因為父母總把平時承諾的兌現(xiàn)時間放到過年。

我家的年是從臘月廿四開始的，因為母親總是在這天蒸過年吃的饅頭。由于一次要蒸夠整個春節(jié)家人和客人吃的饅頭，要在臘月廿三的晚上發(fā)上一大盆的面。父親揉面、母親做饃，我和弟弟燒鍋。紅薯豆包、菜包、肉包都要蒸幾籠，手巧的母親還捏出幾個棗花饃。

接下的幾天，是我家更忙碌的時間。在村小學當民辦教師的父親是小村里百十戶人家中唯一能寫春聯(lián)的人。依據(jù)經(jīng)驗，父親記得每家需要幾副對聯(lián)。相比幫母親干家務(wù)，我和年幼的弟弟更喜歡幫父親裁紙。“二十八貼花花”，父親必須要在這天前把春聯(lián)寫完，家務(wù)落在了母親一個人身上。

兒時最喜歡的事情是吃了除夕餃子，領(lǐng)著弟弟和大伯、叔叔家的幾個堂哥、堂弟擠到爺爺家，等著爺爺發(fā)壓歲錢。

被昏黃的燈光照著的老屋里，爺爺總是坐在一個黑色的羅圈椅上，戴著一頂舊帽子，點上一根煙吸上幾口，從棉襖的大口袋里掏出一疊嶄新的一元紙票。爺爺清點完人數(shù)，笑著讓我們排好隊，然后鄭重地一人發(fā)一張。那時，弟弟年齡小、個子最低，夾在隊里。等紙票發(fā)完了，弟弟噘著嘴說：“爺，咋沒給我發(fā)？”爺爺好像忽然發(fā)現(xiàn)他似的說：“隊里還有個人哩！咋把‘小燈泡’的壓歲錢漏了？”現(xiàn)在想來，多么善意的謊言，兒時的我卻當了真，再排隊便讓弟弟排在最前。

接下來是“熬富貴”了。據(jù)說在除夕夜能熬到最后睡覺的人，將來會大富大貴。我信以為真，用盡了方法不睡覺。直熬到眼皮支撐不住時，聽到街坊鄰居的拜年聲——新的一年開始了。

小時候，感覺年是那樣漫長；長大了，感覺光陰似箭。于是，由兒時渴望過年變成害怕過年，其實是害怕數(shù)自己不斷增長的“年輪”，更害怕看見父母臉上一年比一年深的皺紋。

小時候，過年坐著父親的自行車進城，看城里的高樓大廈，很羨慕別人在城里有個家。長大了的我通過努力，終于在城里安了小家。可是現(xiàn)在，每到過年，腦子里總是浮現(xiàn)村里的幾棵老樹、幾間老屋，還有年邁的父母。

看到很多人說鄉(xiāng)愁是回不去的故鄉(xiāng)，其實回不去的是逝去的時光。你回不回去，故鄉(xiāng)都在那里，不離不棄。無論你愿不愿意，歲月都已經(jīng)流走、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