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國勝

其實(shí)，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枚月亮，有的是圓圓的，有的是彎彎的，我靈魂深處的月亮，當(dāng)屬故鄉(xiāng)的水月亮。

在我的記憶里，小時候的故鄉(xiāng)就像今天的江南水鄉(xiāng)，村里村外到處是水。不足千人的村莊，有三個首尾相連的坑塘，村子的北邊和東邊被一條蜿蜒曲折的石河環(huán)抱著，村子的西邊和南邊有兩個堰塘，與板橋水庫干渠相連，灌溉著一望無際的稻田。這里雖然沒有宋埠元橋，也沒有城市的燈紅酒綠，但有的是清清河水，有的是富含氧粒子的新鮮空氣，有的是沁人心脾的野花香，有的是潔白而又灑滿清輝的月光。

小村莊的夜晚，由于月亮陰晴圓缺的交替變換，人們早已形成了與之相適應(yīng)的生活規(guī)律。農(nóng)歷每月的十五之前，月面朝西，月牙形狀如碧玉彎鉤，為上弦月。天剛黑，月亮就高高地掛在了南邊或西邊的天空，到了午夜，月亮就慢慢地沉落西天。對于長期依靠煤油燈照明的農(nóng)村人來說，可謂是天賜良緣。于是，也是農(nóng)村晚飯后最熱鬧、最活躍的時候。

十五是月亮的滿月，圓圓的月亮掛在天空，天黑而升，天亮而落，月光皎潔輝煌。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詩篇，如“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過了十五，就是農(nóng)歷的下半月，月亮開始慢慢晚起晚睡了，有時已到了午夜了，月亮好像剛剛睡醒一樣，很不情愿地才露出頭角。而且還是面朝東，月牙的形狀如倒掛金鐘，人們稱之為下弦月。此時的農(nóng)村夜晚，漆黑一團(tuán)，尤其是下雨或下雪天，勞動了一天的人們只好圍著煤油燈或火堆“侃大山。”

我喜歡跳舞的水月亮。老家村莊邊上的那條石河，一年四季流水不斷，清澈見底。夏季有時也會發(fā)洪水，但每次洪水都是對河床的一次大洗滌，洪水過后，石頭更加潔凈，河水更加流暢，河底更加清澈。晶瑩的月光，懷揣著嫦娥奔月的故事，一下子投到河水中，大概是在尋找她古老的故鄉(xiāng)吧。

春天來了，月出河水金輝煌，春來河岸花勝開。下午放學(xué)后，我急忙放下書包，挎著籃子來到了河邊挖豬草，直到一勾彎彎的月亮升起，我才挖滿籃子，放松一下自己。于是，踏足河邊，撿起一顆小石子彎腰甩入河中，平靜的河面上，小石子忽進(jìn)忽出，連續(xù)幾次后沉入水中，這叫“撇水豆”。這可是技術(shù)活，掌握不好，一顆石子撇出去，一頭扎進(jìn)水里，連一個“水豆”也沒有。技術(shù)好的話，一次一連串能撇出好幾個“水豆”。隨著“水豆”出現(xiàn)，水面濺起朵朵浪花，月光照在清澈的河水上，靜謐斑駁的漣漪一圈圈地蕩漾開來，泛起片片粼光。

我喜歡音樂伴奏的水月亮。村中的坑塘穿村而過，坑塘之間有條像玉帶樣的小溪相連，坑塘岸邊綠草茵茵，垂柳如煙含黛。一輪明月投入平靜的水面，“又疑瑤臺鏡，”撒落人世間。晚飯后，尤其是夏天，這里成了老少爺們不約而同地集聚中心。人們圍著坑沿，邊散步邊閑聊，孩子們爬上柳樹，折一枝柳條，用力一擰，把芯去掉，一支簡單的笛子就能吹出一曲美妙的音符。聽，坑塘的那邊，不知是誰拉起了二胡，那是瞎子阿丙的傳世佳作“二泉映月，”這是“月光下的鳳尾竹。”此時的月光就像水面上跳動的音符，輕云流水，激情飛越，如歌如泣。“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聽得大人們止住了閑聊，聽得小孩子停止了打鬧，聽得水中魚兒歡快地跳，聽得水中月亮盡情在歡笑。

我喜歡會游泳的水月亮。每年的七八月間，正是熱伏天，村邊的石河更是熱鬧非凡。夜幕剛剛降臨，淺淺的河水湍流處，鵝卵石上還溫存著白天太陽的余溫，一群洗衣服的大嫂們就趁著暗淡的月光，盡情地享受著露天裸浴的幸福。在小河的彎曲處，往往會形成一個深水潭，這是男人們裸泳的理想之地?？矗瑤讉€孩子們已脫光了屁股，正試圖從岸上玩起跳水的游戲，只聽“嘭”的一聲巨響，水柱濺起一人多高，伴隨著水波汶的向外擴(kuò)散，出現(xiàn)了層層水中月，然后，小伙子又猛地從水下竄出來，把那正在晃動的水月亮頂?shù)孟“蜖€。

我喜歡鮮花爛漫的水月亮。俗話說，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月不在圓有花則亮。秋季到了，村莊的西邊和南邊，金黃的稻谷笑彎了腰。月光如水，淡淡的微風(fēng)吹來，送來了滿園的稻花香。一股清泉從田邊淙淙流過，月光灑在上面就像天宮灑向人間的碎銀，這是豐收的希望。田埂上開滿了野花，好像吸足了月光的精華，恣意釋放著鄉(xiāng)野的清香。月光帶著溫馨灑滿田野、灑滿路口、灑滿村莊、灑在每個人的心口上。趁著月色，我散步到田邊，順手掬一捧細(xì)碎的水月亮，灑向遠(yuǎn)處的田埂，不想?yún)s無意中驚擾了正在草叢中談情說愛的一對青蛙。“呱呱呱”的叫聲戛然而止，接著就是“撲通、撲通”的跳水聲，將一池璀璨的月光砸的支離破碎。

我喜歡飄雪的水月亮。冬天到了，一場大雪給整個村莊披上了一層潔白的外套，銀裝素裹。夜晚的月亮高高掛在樹梢上，放出孤獨(dú)的光輝，又清又冷，寒風(fēng)把光禿禿的樹枝吹得吱吱作響，又一陣北風(fēng)呼嘯刮來，吹起地面上的積雪，漫天飛舞的雪花被月光照得格外妖嬈，就像仙女撒在天幕中的顆顆夜明珠，閃爍著燦爛的銀輝。此刻，我似乎終于明白，劉長卿的“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這句詩，為什么能撼動千古了。

寂靜的夜晚，披上棉襖，踏著月光，領(lǐng)著柴狗獨(dú)自徜徉雪地間。天上是迷人的月亮，遠(yuǎn)處是朦朧的群山，腳下是深深的雪印。村中的坑塘，水面早已冰封，我小心翼翼地踏上去，慢慢追尋著水中的月亮，不，那是冰中之月，是玉中含月，是寶石鑲月。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我已離開故鄉(xiāng)四十余年，但無論身在何處，對故鄉(xiāng)的那份親情、那份鄉(xiāng)愁、以及對那潭汪汪的水月亮的思念，始終沒變。

今年的雨水特別多，我想一定會再現(xiàn)多年不見的溝滿河平。故鄉(xiāng)的水月亮呀，你是否已經(jīng)吃飽喝足、你是否還在惦記著游子的思鄉(xiāng)之情、你是否仍在盼望著那水月交融的歡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