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駐馬店走出的90后作家——

鄭在歡：用喜劇的方式

講述傷心故事

晚報記者 任羽

鄭在歡

《駐馬店傷心故事集》封面。

90后作家們，不像70后一代普遍打著先鋒小說的烙印，也不像80后一代與市場糾纏不清，他們汲取動漫、電影、音樂等流行文化的營養(yǎng)，延續(xù)了寫作這門古老的藝術(shù)。鄭在歡，90后，2017年出版了《駐馬店傷心故事集》。在“文學青年”聚集地豆瓣上，它的打分一度高達9分。

特殊的經(jīng)歷

鄭在歡，1990年生于河南駐馬店，現(xiàn)居北京。在《人民文學》《大家》《野草》《青年作家》《青年文學》《小說界》等文學刊物發(fā)表小說作品40余萬字，出版了短篇作品集《駐馬店傷心故事集》。

跟很多人一樣，童年的鄭在歡喜歡聽爺爺講故事。

“他在灶前給我講鬼故事的情景，像幅世界名畫，印在我記憶深處。那些似是而非的鬼故事，放學路上的鬼火，祖爺爺夜歸時蘆葦叢中窸窣的鬼魅聲音，好像我也經(jīng)歷過一樣，歷歷在目。它們被反復講起，即使變得面目全非，我相信最本真最值得講述的地方，依舊保留其中。這樣的故事不是小說，是用生命活出來的。”鄭在歡說。

9歲的時候，爺爺去世。之后，這個出生于1990年的男孩，在平凡的普通的粗糲的現(xiàn)實生活中，摸打滾爬，沖動殺伐，愛恨交替，跟任何一個生活不容易的人一樣，身在故事之中，成為一個故事。

與一般年輕人相比，鄭在歡的經(jīng)歷顯得尤為特殊、殘酷一些。

《駐馬店傷心故事集》一書2017年2月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在這本書里，鄭在歡記錄了一群異樣的人。他們或執(zhí)拗孤僻，或冷酷粗暴，或善良軟弱，他們都活在生活的邊緣，有堅持、心酸、艱辛，也有失落、孤苦和絕望。

然而，鄭在歡在這本書里關注的焦點不是這些。駐馬店只是他講故事的背景，“我要講的是處在這種環(huán)境中的人們，他們是如何生活的、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即使受經(jīng)濟環(huán)境、教育資源等條件的制約，他們?nèi)杂虚W光之處。小城從封閉到開放，年輕人頻繁走出去，把外面的東西帶回來，和舊有觀念產(chǎn)生沖突，我關注的是這些變化。”鄭在歡告訴記者。

記者明白，鄭在歡關注的是一群傷心的人，關心的是活生生地生活在駐馬店的一些人的個人命運樣貌。

從自己的記憶出發(fā)

談到自己的寫作經(jīng)歷，鄭在歡說，寫作是源于對語言的敏感和靈活掌握。他很小的時候就替人寫情書，畢業(yè)了他還會寫打油詩送給朋友們，講一講朋友們在他眼中的樣子和他對朋友們的祝福。寫作首先是一個生活小特長，寫小說只是更進一步發(fā)揮這種特長而已。小時候，他父親一直在廣州的天橋上販賣盜版書，后來又開始販賣盜版光盤之類。地攤書，要么是傳世經(jīng)典，要么是低俗書刊，經(jīng)典雋永博大，低俗根植本能。家里什么書都有，從認字開始，他什么書都看，并且都很喜歡看。那時候的他對作家并沒有概念，誰寫的不重要，好不好看才最重要。

鄭在歡16歲開始寫第一部自傳體小說，寫了十萬字，是寫在做算術(shù)用的本子上的，同時他還寫了一部武俠小說。鄭在歡現(xiàn)在看來，覺得那部武俠小說還挺有意思的。從中，鄭在歡意識到這可以說明一些問題，武俠這樣的小說和寫實的小說，對作家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鄭在歡第二次開始寫，是19歲，同樣是一部寫實小說和一部玄幻小說一起寫，都寫了十萬字?，F(xiàn)在看來，和他16歲時嘗試的結(jié)果一樣。不一樣的是，這時候的他大了三歲，算個社會人了。也就是那次，他認識了現(xiàn)在的摯友，也是他寫作成長道路上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魏思孝。魏思孝比鄭在歡大四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很成熟的作家了。鄭在歡記得比較清楚，初出茅廬的他們參加一個網(wǎng)絡小說比賽，都拿了獎，還都領了獎金，那是鄭在歡第一次寫作賺來的收入。

受限于年齡和經(jīng)驗，鄭在歡寫的大多是家鄉(xiāng)事，但他的理想是盡量寫得更超越一些，讓不管哪個階層哪個地域的讀者都看得感同身受?！恶v馬店傷心故事集》是一部精心架構(gòu)而成的文學作品，鄭在歡在虛構(gòu)與非虛構(gòu)間取得了巧妙平衡。他從自己的記憶出發(fā)，對親人、伙伴、鄉(xiāng)鄰進行了細膩的描寫。

“這部集子的兩部分內(nèi)容分別完成于2013年的春天和秋天。說實話，這樣的寫作只能發(fā)生在23歲，現(xiàn)在的我肯定不會那么勇敢那么無所禁忌地去寫。雖然基本是虛構(gòu)的，但是原型人物都能對號入座，這讓我憂慮，怕回去挨揍。”提到這本書的創(chuàng)作，鄭在歡坦誠地說。

很會講故事

《駐馬店傷心故事集》共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為包含十二個故事的《病人列傳》，第二部分為包含九個故事的《Cult家族》。盡管這些故事都是短篇小說，但是，一部小說中的人物往往會出現(xiàn)在另一部小說中，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它也可以看作一部長篇小說。一部短篇小說中的人物，在自己的悲喜劇外，無意中也是他人悲喜劇的見證者。

在鄭在歡筆下，“駐馬店”是一個解釋當下魔幻中國的重要名詞和地理概念，他在這個叫駐馬店的地方出生、成長、逃離。他經(jīng)歷過我們想象得到或想象不到的殘酷青春，而在成長過程中出現(xiàn)在他生活里的人們，也成為了他筆下的角色。魔幻、殘酷與現(xiàn)實在他的作品里交匯，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真實的當代中國。 

小說里出現(xiàn)的種種人物，包括盜賊、賭徒、瘋子、寡居者、愚人等，鄭在歡通過展現(xiàn)這些隱沒在龐雜的鄉(xiāng)土世界里的怪人們，用喜劇的方式講述傷心故事，讓一顆顆孤獨而又傷心的靈魂以文學的名義重新被人們發(fā)現(xiàn)。那些殘忍、沉痛而又極其有趣的故事，完全吻合這個世界存在的現(xiàn)象和本質(zhì)。

“《駐馬店傷心故事集》讓我放下屠刀，想起了一些古老生動的詞，譬如引人入勝、津津有味。在小學語文課上學會使用這些成語的時候，我們也許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妙處。它們講的是讀書人欲辯已忘言的快樂，也是好故事讓人拿起來就放不下的道理。鄭在歡已經(jīng)很明白要怎樣駕馭他講故事的才華，這令我實在不想掩飾能夠重新做回一個讀者的慶幸。更何況，這樣的一部作品集，還是出自一個真正意義的同齡人之手。”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生劉欣玥這樣評價道。

“鄭在歡很會講故事，他的故事好像總能信手拈來。二十一個短篇小說以不同的人物為主角，他們的命運在駐馬店的農(nóng)村里相互勾連。在某種程度上，出于一種圓融的質(zhì)地，《駐馬店傷心故事集》是一本可以從任何一篇開始讀起的集子。”劉欣玥說。

豆瓣上實現(xiàn)二次生長

像所有年輕人一樣，鄭在歡喜歡時尚，他并不認可自己是“鄉(xiāng)土寫作”。他說：“鄉(xiāng)土寫作這個概念，我一直不喜歡，搞得很土一樣。但不管是土還是時尚，對于寫作者都不值一提。土會變，時尚也會變，我只想抓住不會變的東西去寫。我喜歡汪曾祺、沈從文這樣寫家鄉(xiāng)的作家，但我不覺得他們是鄉(xiāng)土作家。故鄉(xiāng)還是會有人寫，等我們搬到火星，地球就是我們的故鄉(xiāng)，但那只是一個寫作素材，而不是一種類型。”

從鄭在歡開始寫作的時候，就有了網(wǎng)絡，所以他最早把作品發(fā)在網(wǎng)上，微博、小說論壇、豆瓣都發(fā)過。微博太喧雜，對小說也沒有推廣窗口，發(fā)出來只是朋友之間看看。小說論壇也差不多，都是寫作的朋友互相看。豆瓣要好很多，豆瓣用戶有主動尋找有趣內(nèi)容的需求，豆瓣平臺也有相應對有趣內(nèi)容的展出窗口，包括豆瓣閱讀的出現(xiàn)，讓區(qū)別于大型網(wǎng)絡小說之外的寫作者有了屬于自己的平臺。

鄭在歡開始在“豆瓣日記”貼自己的小說，有時候會上熱門精選，小說下面也就熱鬧點，可以及時看到讀者的反饋。鄭在歡認為，不管反饋質(zhì)量好壞，這對于寫作者都是一個奇妙的體驗，可以了解一部作品在讀者眼中的各種解讀，完成小說的二次生長。

對一部好小說的定義，鄭在歡首先給出了三個字：沉浸感。他認為，一部好小說是可以讓讀者沉下去的小說，沉到作家編織的語感和情緒中，再一次從書中抬起頭，世上已千年，或者即便世界在崩塌，還是不愿抬起頭。然后是陌生感，一部作品給人別具一格的審美體驗，帶著作家個人的印記風格。最后，最重要的是同感，這個因人而異，對《金瓶梅》有同感的人不一定對《紅樓夢》有同感，但不能否認，這些都是好小說。文學對鄭在歡來說，就是向讀者展現(xiàn)他有以上三種表達能力。